约莫着也就半个多时辰,已收张的刘郎中便被粗鲁地请到了叶家。

    院子里漆黑一片,屋里闪烁着昏黄一片的暗光。桑皮早习以为常,轻车熟路推门往里走。刘郎中已胡子花白垂胸,眼神不太好使,在这种几无光线的条件下几乎就是个睁眼瞎。

    他试探着朝前走,不料不足两米的院中堆满了做筐、篓的竹子,下脚料被雨水一冲散落地到处都是。桑果没有心思收拾,这可害苦了老郎中。前脚刚踩中一管嫩竹,前倾的时候拐杖杵地救了一命,后脚又落在了半成品的竹篓内,这下菩萨难保呢。

    就在刘郎中懊悔万分时,突然被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老腰,他惊恐地站定,发现明明已到门口的桑皮不知怎得竟在自己身边扶着自己呢。

    真是老眼昏花了,老了,不中用了。

    两人进得屋内,看到桑果正坐在炕边纳鞋底,凑在铜灯微弱的光芒前,眯着眼,一针一线做得极为仔细。冷不丁有人闯进来吓得她手一抖,食指便见了血。而后是下意识将做女红的竹筐往背后推了推,藏进角落里。

    桑皮不喜她晚上做女红,一月只许做半个月的活,日子再紧巴,只啃白菜棒子也情愿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桑皮见她又偷偷摸摸做女红后脸色很难看。桑果招呼郎中坐下,赶忙引他来看老叟的情况。

    郎中凑地很近,就差脸贴着脸了,可老头子到了年纪不都干巴巴地那个模样,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的。倒是鼻息很弱,又按住手腕开始诊脉。

    刘老头年纪约莫着要比这个躺炕上的叶鳏夫还要老,只是面色红润,一看就知生活过得还不错。他闭着眼,一诊就是半盏茶的功夫。期间桑皮都以为他睡着了,桑果闷不声去伙房生火起灶煮了碗面。

    清汤寡水的汤面静静躺在粗糙的大海碗里,连猪油都只滴了几滴,更不提青菜和盐花。但桑果私心里希望桑皮觉得不仅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,还能觉得好吃,不腻。于是她每年冬季都会买多多的尖头小辣椒,一点点切碎,配上大蒜和自家酿制的桂花酒,待天气好的时候搅拌均匀后放在太阳底下晒,直至它们自然酱汁化之后装坛密封过他个十天半个月的便可食用了。

    桑皮吃得清淡,一勺辣椒酱能吃一大碗饭,常被辣得汗流浃背口不能言。但却不能不承认,有了它确实下饭。

    这边吃好饭,那边刘郎中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了。两人进去一看,叶鳏夫睡醒了,挣扎着下了炕正撅屁股在摸鞋。他嘴里还嚷着:“谁叫你来的?催命鬼,好好的人都叫你催没了。滚,给我滚出去!”

    这边叫着,那边鞋已上手了。他在空手乱舞着,把刘郎中吓得嗷嗷直叫。桑果去拦老叟,桑皮将人请出门外。

    “唉,作孽啊,老朽本该誓守节气,宁死不从你才是啊……”他摸着头上的包,恨得直拿拐杖杵地。

    桑皮不为所动,“情况如何?”

    “你们好自为之吧,老朽实难搭救。”刘郎中犯了倔脾气,深觉此行受了天大的侮辱,自己竟被一个老鳏夫拿鞋底砸破头,这要传出去了,他哪还有脸继续在这一片混下去?

    “这可由不得你。”桑皮淡淡道:“听说你孙子最近要上私塾念书去了,可找好伴当陪读吗?带叶老儿一死,我便时间富足,您老意下如何?”

    平平淡淡的语气,说着日常的话语,偏就叫刘郎中听出了恐怖的感觉。他哆嗦着两片藏在花白胡子下的嘴唇,声线里是佯装的强势,“你,你好大的胆子,敢威胁我!”

    桑皮神情冷淡,不为所动。状似不经意般从石阶上破空走了几步,如残影般挪到了门口的位置。不过一息之间发生的事,刘郎中使劲揉揉眼,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反应迟钝,呆呆立在那里,眼珠子都没动一下。

    桑果花了好大力气也难以安抚叶鳏夫的情绪,只得无奈地出来,一脸歉意道:“我爹他可能磕到脑子了,混到到的,这可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常言道,人活久必成妖,刘郎中已登耄耋之年,一双浊眼看不穿尘世,但能洞穿人心。那叶鳏夫的小心思太简单,都不屑去猜。

    “老朽这里有一方药,若医之则医之。”

    此话太深奥,桑果混混沌沌知道有药方了,但又不懂后面那句何意。她下意识去看桑皮,这个极年轻的男孩子沉如一汪清泉,很多时候看着他眸中清辉闪耀却不知深意。她时常觉得,虽她二人共住一个屋檐下,但心的距离远如天涯。她不懂他。